转评论:王青木的诗


自然抒情的力量
     (读台州王青木的诗)
应忆航
杭州冬天难得的雪在下着。我在此刻翻阅王青木的诗集《南方树》,有一种明亮与温馨的东西在闪烁,阅读的感觉与久违的飘雪感觉竟是如此奇妙地融合。进入王青木的诗歌,犹如在晴空下轻风间细雨里飞雪中,敞开你身体的各种器官,与诗里的一脉风景一株植物一泓流水一瓣山花……作着生动又真情的对话,在互相给予的美丽空气中呼吸。我感觉得到,这是一种能唤起蛰伏在内心美好情绪和隐秘的诗歌,让你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物我两忘、浸淫至深。它也使我们忽然明白真挚的传统抒情依然不减的那种魅力。
江南地域“树”的意象构成王青木诗歌风格的基调,清丽纤秀,风姿绰约。这与他的生活际遇和个性气质有关。他一直生活在台州一个叫仙居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对外交通的幽闭,山峦如屏围坐四周,湿润的江南气候,使那里的秀山翠岭常年置身于一片云雾缭绕的神秘;加之纯粹的清风穿梭,清洌的溪水萦流,以及少为外界侵扰的淳朴民情民风,这一切怡养了诗人美丽宁静的心境,也使他对家乡和大自然的感恩心怀虔诚,诗就是在这种相互倾慕的邂逅中,仿佛天性率真的生长。这种源自民间的朴素抒情,使他与同是台州却地处沿海的江一郎、柯健君、笺子、杨邪等诗人在创作风格上有了明显的不同。
显然,家乡那亲切稔熟的自然风光、亲人们的生活甚至是作物农历节气等,已成为他写作的重要资源,进入娴熟描述的笔下。他写《梅》:“就要与雪花一起开放/迷人的风姿压倒群芳/一点点的红该是樱桃小口/在风雪中冻得通红/还笑得国色天香。”他写《谷雨》:“布谷的歌唱依旧清脆/在古朴的农历里/布谷 布谷就是/这是这时节的好雨……”。在这个阳光常常显得大方而雨往往吝啬的节气,“布谷”一词的多次出现,把诗人渴望的心情渲染得微妙且具有张力,是动词名词象声词的“布谷”,也是鸟的、节气的、或是农人播种的“布谷”;诗接着写“一朵白云/一片浓绿/在妊娠的水田里/仰望   美丽”。寥寥几笔,两个最小的朴素的量词和形容词,把一幅春景描绘得如此挚情迷人,我们仿佛看见春天的江南像一个妊娠的美丽新娘款款走来。他的诗歌语言轻盈、纯净、优美、准确,具有极强的抒情性,有时会辅之丝丝缕缕淡淡相连的叙事因素,内在的节奏中隐含着溪水般淙淙流泻的音乐感,令你感受到一种沁人肺腑的清新。《小雪》就是这样的一首短诗:
风从芦苇上倒下来
芦花又从天上
忧伤地返回

风从河滩上席卷而过
芦花全部收回 那是天庭
二十度阳光下晾晒的棉花

一地金黄 一地白菊
是冬天的新娘
谁在亲切地轻唤

小雪 小雪
我们回家
可能有人会认为这样的抒情过于精致和沉浸,以至有些自怜自恋,缺少现代诗歌的冷峻和超然,缺乏智性的提升和精神高度的把握;尤其在某些前卫诗人眼里,这类蕴含青春热情和土地、母亲情结的本色写作不免单纯,缺乏一种引领精神飞翔的动力。然而,我们也许忘了,正是为了看看阳光和大地,我们才来到这个世界,在短短的一生中,即使未必有信仰的需要,却不能缺少真心抒情的需要,在静谧中感知大地的恩宠和宽怀,在真情歌唱中驱逐人生的寂寞无依,在内心脆弱的坚守中抵挡世俗的诱惑和沉溺。大地无言,却是最初接纳我们的生命及最后心灵皈依的地方,人与大自然有一种亲和互动、血脉相依的天然联系。我有时想,那种与大自然的声音、心律、景象溶为一体的写作,要比许多玄奥无端的精神游戏式的先锋写作要来得真诚的多,它是一种生命内部自然生长的力量,朴素、自然、富有生命力。虽然,它缺少一种令人生畏的冷峻和强硬,犹如打铁所显示的速度、力度和炽热的温度,所展示的那一幅绚烂的场景;却有一种内心浸淫、澄净心灵的持久力量,就像春风吹拂、细雨润物,王青木的诗处处闪烁着这样一种珍贵的元素和品格。其实,他谨慎地保持着内心的清醒:“在喧嚣的世界/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被含笑的春风飘向所有的季节《含笑》”。“这些大树被风刀割去了舌头/这些小树被冰刀割去了舌头/它们却不说话/ 只有我们这些小小的草本/在碧绿地舞蹈/诗意地发言”《冬小麦》”。更能表露他这种心 迹和思考的,则是一首《红杜鹃》,体现了他对江南山岗上一种常见花朵的出色描摹:
满天的红霞在山坡上燃烧
南方的山们已经是一群红鬃毛的烈马了
 
多么煽情的花朵 开在春天的心脏
如同内心的一次日出那么彤红

无边的红色 无边的天火
将美将春天的消息 暴露无遗

寂静而热烈的燃烧啊
把我日趋黯淡的内心再次烧旺

一山还比一山高
一山还比一山高

让一山一山的火光
把我的灵魂和心愿
送得更远 送得更高
强烈、逼真的画面感,让你的视线为“红鬃毛的烈马”,“煽情的花朵”及“无边的天火”等意象所霸占、所感染,然而更震撼人心的是内心的视角所引发的一次炽烈燃烧,它照亮了黯淡心灵的一角,让你看见了情感世界里飞奔的火焰越烧越旺,被一枝火红的杜鹃花送往心灵的远处和高处。语言是那么优美、明晰,诗打通了客观物象与主观情思,引领读者进入精神层面,抵达更广阔的境界。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前苏联诗坛的“轻声细雨派”写作。其时的一批诗人不满于另一类诗歌的聒噪和故弄深奥玄思,返回宁静内心的自然写作,许多题材和歌咏对象都与大自然及风景有关,延续了一种“普希金式诗歌的和谐”,呈现出轻柔畅晓的抒情风格。这种珍视传统基础上的变革,使俄罗斯诗坛出现了一批被称为“大自然抒情器官”的优秀歌手和风景诗人。而中国当代诗坛却缺少这样一道迷人的景观,缺少一批抒写田园风景风情的高手,(小说有萧红与呼兰河,沈从文与湘西,莫言的红高梁与高密那种引以为自豪的联系)。是中国的地域不够辽阔多姿、差异独持、风景秀美?是中国的诗歌历史缺少抒写田园风景的大师?不是。与此相反,我们在为历史上那些杰出的大师们感到骄傲的同时,感慨现有诗歌形式表现的柔弱和失语。在诗歌日趋边缘化的今天,是诗人的功利追逐和浮躁心理,造成了刻意的回避和无意的疏远,真担心随着城市化、工业化的巨大推进,环境污染的日趋严重,削弱和迟钝了我们对周遭环境和相依相存的大自然的那份美妙的感觉,坐在阁楼里奢谈什么“诗意的生存”。王青木对土地、家园和太阳有一颗虔诚的心,有一份内心的纯真,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大地风景的优秀吟唱者。
2004年1月19日于杭州


本贴由abc于2004年5月26日17:40:55在乐趣园石牛斋〗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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