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遗憾太多
遗憾之一，不能大碗喝酒
被逼，不上梁山
世无英雄，狐朋狗友
帮助坏尽名声
今于玉兰树下，大朵花落
大灌黄酒
身旁只有陆可心在念儿歌
大醉大清醒
要负尽天下人
不负陆可心

*也想到叶落归根

年少时我想到死
想到人将腐烂
将被虫蚁吃被蛇盘绕
年少时我就万念俱灰了
问妈妈你为什么要生我
我现在仍然想到死
现在知道将不被虫蛇咬将变成灰
我现在已经不怕
生亦艰难
有时候想死为什么还这么远呢
现在离妈妈这么远
现在我只愿死在父母之后
让父母至少受我赡养一段
一捧灰回去也肥沃不了故土
叶落归不归根
就无所谓了

*半夜

我的半夜有颗牙在疼
不能确定哪一颗
被疼糊涂
没有发烧
我的半夜有颗牙被听懂
我的半夜月亮在天上
说成月亮要落下
要补充完整的梦境
露水有很多肉
兔子往山下冲
种进土里
我的半夜已在后半夜
在襄樊市的北面的北
北到站着睡觉的马醒来
要躺下
金属的犹豫
不知是要念佛
还是要被锈红

*现在经过树桩

现在大雪在帮助填着大海
小石子梗在喉咙
现在一声喊就是一口血
现在厄运是为了安排生活的继续
一棵大树死得及时
鸟停向别处
冬天有意料之外的岔路
青春年华浪费干净
树桩留在这里
现在风经过这里
少了声音

*大白天我看见更多眼睛

大白天，我看见更多眼睛；
看不见了星星。
大白天一场雨
都下到水里，我忽然想到你。
十年时光有不同的长短，
我近来恢复到平静。
大白天有更清晰的光明更清晰的影子：
大白天我被公转到面朝池塘、
看到了玉兰满树，
如白色的血在爆裂如一场雪，
大白天只剩下我一个鬼魂

*漆

杜鹃鸟啼，然后，杜鹃花再开
一把把小刀，扎藏进肉里
初夏，有影子的影子光明的光明
远山，因勃起而成病

留在这里，以大片沉默
爱上少量词语。钢铁里的铁
到天上才发光的石头

漆到衣香、猫叫、玉玦、诺福丁药片上
漆到逝水上
一个细胞一个细胞换上一遍的血

*植物园

不是秋季
杨树叶也落一地
提前在轻
一个个陷阱
小兽不肯再进
棕榈树更早到达这里
棕榈丝可层层剥去
死亡先是气息
木兰树全身是花
一切开始于一场纸衾纸鞋的葬礼
声音全是杨树的
在树上叶如雨
在地下叶如湿
最小的树也都站好
不被看作草
决定了
这个季节就叫“不是秋季”
佛要病了
等杨树开花
花叫做絮

*夜晚

我们需要一只鸡一只兔子一只鸽
一只黑猫在黑沙发上被忽略
一只黑色大狗趴在彩色地毯
一只绿橘子 剥开
一张仇人的照片穿着制服
我们需要红头巾里的青丝
白睡衣里的胴体
我们需要一盏灯
和全世界的黑暗
我们需要国土广阔伤口在浅处
羊皮在羊身虫尸在琥珀眼洞在髑髅
挑一些肉在针尖
一千年
我们的刀削着我们的柄
我们需要确定心脏的位置

*咕咕

我知道这咕咕是谁叫的了
是斑鸠
是雄斑鸠在铁栏杆上
一咕一低头一咕向雌斑鸠靠近一步
差点掉下去
它扇扇翅膀又站住又咕咕
这时候蝴蝶在紫云英上
都是白蝴蝶
都有黑点点
点点点点点点点
这时候青蛙在柳树下草丛中只会呱呱
这时候我想起在隆中
诸葛草庐前 抱膝亭侧
古柏树
你说树上咕咕咕咕咕咕咕是布谷
那时候诸葛村夫没有“快快播种”
我也没有因青山夕阳想起鹧鸪
我确不定鹧鸪是不是还用那个句式“行不得也哥哥”
我后来知道了当雄斑鸠在雌斑鸠身上时
不咕咕

*别赋

春风能有这么阴沉
令人惊喜
杨叶如尿声
松涛仍如怒
想今晨一点半下的春雨
三点半我们到街上
湿了衣襟
衣下的湿润
之前已经擦干
在春天总要被人注视
在春天横眉、轻笑、跷二郎腿
春天不与我们真的交锋
要是是一场春雪就好了
我们就叫它桃花雪
在水上的必在风里
原来这虫叫豆娘 不是蜻蜓
现在看雄豆娘在雌豆娘上
在清理其他雄豆娘射在雌豆娘体内的精液
原来豆娘比我们无聊烦琐
我们只在春风春雨春雪里点火
烧纸和种丁香
把你和一瓶可口可乐
扔在候车室里
芳草到了天涯，报告晚点
蜻蜓是停向荷尖
这一次别离我们也不赋恨
你那里的刀疤再也不长大
于是将继续从水里热起

*无题

我是许多次之后
才仔细看你那里
是你刚刚允许
你仍然羞涩
亲爱的 它哪里丑了
我看着更能坚挺
我的
原来也不丑
你总要含在口里
让它更加雄伟壮丽

*独山

我把独山推远
不如把独山放在群山中间
独山的玉
挖千年也挖不完
可我把你给的一块丢了
我想要让独山完整
整个地在太阳下生着烟
春夜总是神经质
我要把独山整个地作为一条神经
在大太阳下
斑鸠还停在左边栏杆
它热也不脱衣
我把你给的一块独山玉丢了
在大太阳下，葵花开放
我要想着黄河就让它干枯
万里长城就让它在百万敌阵前钻来钻去
昨天独山离我五百里
今日我离独山二十里
昨天我还在老河口看军用飞机起降
看丹江口水库水要调往北方
今日我看独山仍远
比我看你近

*在高岗上

我想起酒醉时
你的眼珠红，不是重瞳
我想起我们酒醉唱歌
唱得我想哭，时时会想哭，哭不出来
现在我在高岗上
大风正起
头发乱了，寒毛不动
大树，枝叶皆动，大树，树干不动
鸟巢不动，鸟也飞出
大风起了
我念大风起兮
我为什么会念大风起兮
大风起兮，黄花
在高岗上，起伏，滑不下去

*襄北

襄北岗地
抖动一下
没有抖出匕首
缓坡上的油菜花
不担心滑倒
静静结籽
暮色上来
抬动脚踝
再也不用想种在这里
再抬眼望、再生怒气
磨基山就冷冷地插下来
斑鸠在铁栏杆上
开花一样伸翅膀
杨树根浅质疏
仍然大成了大杨树
杨树叶里关个人，疯长智齿，
长毛、长鳞、长硬心肠
爱上眩晕

斑鸠还在铁栏杆上
它现在没有梳理羽毛
它是在发呆了
阳光照着它和铁栏杆一起反光
春已经很深
经过我跟从斑鸠的一段发呆
春就更深了
斑鸠斑鸠你可以飞了
把铁栏杆留给我和傍晚的第一颗星
就都不必叫上一声

春深了春将归去
春深到极处春就浅出
想春之初来，风和气清，草远观则有，近看则无
现在春将归去
草继续绿

终于走到路没有了怎么能哭
坐下来看云吧
云里有水
终于木槿花也开了
开着就落
带来锄头的不要葬花不要葬狗屎不要葬衣冠不要葬自己
交代完了这句就终于不说

*朱儿

朱儿说有的人不给钱
还打人
朱儿说有的人拿打火机
照着看
还闻气味
朱儿说最神经的是有一个人刚从大牢里出来
以前吸毒
现在不吸
他让我脱光衣服
他看遍我每一寸皮肤
看有没有针眼
朱儿说有一个保险公司的老板
只是要我陪着说话
他说他喜欢我
说我最善解人意
朱儿说可惜他后来两次来找我
我都在坐台
朱儿说我那时真蠢
他问我电话
我没有手机
可我们舞厅有的啊
朱儿说真的很可惜

*广德寺

广德寺外也种罂粟
广德寺外的罂粟是不是罂粟
广德寺外种罂粟不是种罂粟
广德寺外种罂粟
广德寺里种白果
广德寺里你敬香、拜佛
拜姿合矩
让我只看到你的背影

三株银杏都在它们原先的高度
香烟、经幡、佛号和广德寺外的罂粟
与风起伏
时间一直从明朝走到现在

八角宝塔绕编数遍
真的是八角

*布：下午用来进入黄昏

今天下午的一块布
它竟然仍是用帛的名
它不来包裹胴体
它寻找一千双手把它撕裂
今天这个下午毫无意义
只用来进入黄昏
黄昏布已经要去掉字迹
仍然有城墙倒塌、指头数错、眼泪纷飞
黄昏一千株木槿停止落花
就等于结论这一株真正从未开过
黄昏烟少火旺，马匹断头，老樟树
把眼睛长在阴面
都能够静静地做到
颜面尽失

*月光

月光很好
月光很好
月光好到我在你的身上了
你也忽然要我看窗外——
月光很好
月光很白 乳房很白
你让我看月光照在你的乳房上
你说“你看月光照在我的乳房上”
我总要先看看窗外
才看清是月光照在你的乳房上
我就继续看一会窗外
窗外月光照亮了几朵云
把整座岘山都照黑了

*今夜

我们从后面进入吧
动物们都从后面
我们为什么要跟它们不一样
不要想“后庭花”了吧
它们从来不看也能插准
总是一插到底
从后面也需要避孕
不像动物们从来不用计划生育
也不怕生出一个重瞳怪物
要做英雄

*杨雨

我们也叫吧
狗一直在叫
猪在被杀前也叫
小兽已经叫变腔调
听蛙声一片想见蛙喉咙大鼓
我们也叫吧
我们快乐时也只呻吟过
我们也叫吧
到我孤独时再只在心里念你的名字
风在松树上叫做松涛
现在听风是在杨树上
风在杨树上杨树叶声如雨
我们也叫吧
从来没有杨雨这个说法
我们也叫吧
我们先把我们的耳朵掩起

*小院

不能等木槿花开
而能恰逢其盛
一把钥匙放在口袋里
开始让夜不放心
一把钥匙如果和一串钥匙在一起
旧语言加上标点
大珠小珠都响
呼吸规定了节奏
把远方整体作为风景把远方简洁
让锁自己烂掉像烂一面镜子飞出光
一把钥匙要放在口袋里
要开始心安
桃花抢先涌进在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