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导生命

澜哗

    手机铃响，悄悄走出教室，接听。是同学告知：好友雪影的丈夫公差事毕返途中，因司机酒后驾车闯险关，与一载重货车相撞……小车司机精神错乱却安然无恙，车内三人当即死亡，无一幸免！事已两天，雪影神情恍惚，极度悲伤，不吃不喝……却很想见我。同学希望我去一趟，劝导劝导她。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剩下的时间一直被某种沉闷牵着鼻子，怎么也走不出沉重而烦燥的低谷，导师的讲话空灵而飘忽，可我脑子里却搅成了一锅粥。

    下课，天已黑透了，浓浓的夜色里浸润着一种情绪，苍茫、无助……走向弯曲艺术的石子幽经，低矮的莹光灯闪着梦幻般的柔光，零星地散落在草丛中，夜幕下的花园有些诡秘、伤感和恍惚……我坐在白亭子下小石凳上，仿佛是在梦中观赏着天堂的油画，昏沉沉的记忆被打开，无数个粉色的蝴蝶在视野中振翅翩翩…… 

    想起雪影就会让我羡慕和妒忌­­——并非是她洋溢着青春光彩的容颜，而是三十多岁了却能保持高傲的公主心态和少女般的纯情。每每看到她就会联想到自己……唉，真是天壤之别。我们都知道她之所以会一直如此，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爱她宠她的丈夫的呵护，家里家外几乎没有什么让她费心的事。丈夫在她眼里不只是精神支柱，简直就是整个天！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在心灵天空轰然倒蹋之时，毫无思想准备的她又怎能支撑得住呢?

    思绪在夜幕下漫游，希望沉静的黑夜能给点儿哪怕是一言半句的哲言，好让我悟透生命存在的真谛，能用司空见惯的熟悉语言来安慰她，从而使她摆脱心灵瞬间长满的荒凉与孤独，走出潮湿的梦魇。

    这样想着，仿佛眼前飘飞的哪些粉蝶开始象雪花一样闪着莹光，缓缓地在空中旋舞如幽灵，四周响起箫笛的呜咽声，草丛中渗透着阴冷和神秘的寒光，有股凉气从心底直逼发梢：

“……假如明天我会突然死去，会有人为我唱挽歌吗？”哦，天！

    此刻，我和所有飘飞在空中的灵魂一起旋转着、旋转着……发出断续嘶哑而又绝望无助的呼救……我知道生命如一朵鲜花的绽放，美丽后就是永恒的沉寂，任何春风雨露都无回天之力！

    是的，我们常被复杂的现实生活拖得精疲力竭，没有激情却多了份虚构的矫情，浓妆淡抹地远离了真实的自我……

    是的是的，明早我要坐头班车去看她！就以现在这副憔悴迷茫的形象站在她面前，我要告诉她：

    在某个瞬间我很害怕，害怕失去生命，害怕失去你，没有任何理由。  

    不看电视已经很久了，今晚该做的事都已完成，打开电视看文字新闻，而背景音乐轻缓柔情：“……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噢，久违的歌啊！
    “铃铃……”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打碎了歌声营造的温馨气氛。
    “澜馨，我想尽快走……来和你告别”。
是晓颖！激动的语调里饱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哦？再考虑一下吧，这会牺牲很多很多，甚至是……家庭”。
    “别再劝我了，如果这一次我不走，会后悔一辈子，同样不可能幸福，这是次机会！我不能只为他想，我该考虑自己了。”
  “娜拉要出走了？再想想……？”
  “想得太多了……澜馨，你能理解的……这次是晓颖真的要出走……我会常给你电话……”
哽咽的哭声在电话的那端隐隐传来。
  “噢，坚强的颖颖，不哭啊……”
……
    放下电话，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电视里那依依深情的歌声再也无法使我感到温暖，有种悲壮和痛疼的苦涩撕裂了小心翼翼躲避着的某个思维角落。我是多么不愿去触动这根脆弱的神经啊！
好友晓颖有个深爱她的丈夫——那个美俊潇洒，口碑很好，在市政府工作的硕士生。按常理说晓颖该是整天笑盈盈地相夫教子了吧。可是，就在她上完三年的研究生课程之后，就决定要留在上海跟随导师继续读博士。
    这是她经过了无数次内心痛苦挣扎后脱茧而出的选择，这一步棋的后果很可能就是：失去心爱的孩子、失去优秀的丈夫，忍受读博路上漫长黑夜的煎熬，无休止地咀嚼由追求凝固的理想而带来的酸涩，以及漂泊他乡的无依附的空虚感……
    而我知道，异致她下决心的不是丈夫的无情，恰恰相反，是他的专制般的爱，他的一刻也不愿离开她的独占式的爱，他的唯恐失去她而设想出的种种柔情的阻挠——这爱象网牢牢地捆着她的手脚，使她不能呼吸，更不能向前走……我目睹了在这三年内，他们俩是如何心理疲惫，面容憔悴地在这爱网笼罩下苦闷和痛苦着。
    一个女人无论她的外部阅历有多么丰富，实际上她的内心都只是单纯的情感世界。传统意义上的女性性格应该是柔弱、含蓄、温存、崇尚于娇美和习惯于依附的。但是社会的进步，知识水平的提高给当代女性（特别是知识女性）一个值得冷静思考的问题：男人是终身唯一可依附的对象吗……
    相关的思考常象山林中的野马、黑海里的怪兽、灵魂中的鬼魅冲出来，以它奇异、独特、冷峻、评判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生活，毫不留情地撕碎云雾下幸福的面纱，不懈而严厉地拷问、鞭挞内心深处人性的虚伪。
    娜拉出走了，但她并不是希望砸碎家庭的束缚，而是企图逃离地狱的家，重建天堂的家。因为丢失了家的痛苦是所有女人无法承受的。
    正由于这种传统意识的影响使当今知识女性面临两难的处境：要发展自己，拓宽知识面，就势必失去丈夫的欢心；要顺应丈夫的情绪就必须放弃事业或学业的追求。当然，一旦放弃事业，又必然与丈夫拉开精神距离，最终导致情感破裂，终免不了仍会失去他……
    而晓颖今天的决定是终于挣脱了思想的羁绊，是动摇后的成熟，是超脱了消极和沉默走向心灵丰满的孤独！
晓颖，你是幸福而真实的，为你喝彩！
    成熟而细腻的晓颖，终于完成了自己精神独立的过程。我知道，她会一直保持着女性的秀雅、明艳、纯净、聪颖而走向刚健和高洁的精神世界。同时我也坚信：晓颖此行，非但不会失去她所担心失去的一切，或许还会重塑孩子和丈夫的形象，从而获得真正而真实的幸福。
    晓颖，走吧，我唱着歌为你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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