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梗概
□蒋子龙原著 晓赵缩写
蒋子龙，一九四一年出生于河北沧县。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
主席、天津作家协会主席。一九六二年开始发表作品。一九七六年以
短篇小说《机电局长的一天》引起强烈社会反响。一九七九年以《乔
厂长上任记》再次轰动社会，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一名；次年又
以《一个长秘书的日记》获奖；一九八二年的《拜年》，再获全国优
秀短篇小说奖第一名。同时以一九八○年的《开拓者》、一九八一年
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九八四年的《燕赵悲歌》，连获三届全国
优秀中篇小说奖。陆续出版了长篇小说《蛇神》、《子午流注》，以
及小说集、散文集等三十余种，一九九六年出版了八卷本的《蒋子龙
文集》。此外还获得过天津鲁迅文艺大奖，以及当代、十月、芙蓉、
中篇小说、特区文学等多种奖励。
当今城市无非是两种战争：男女之战和金钱之战。民信公司老总
房亮认为：金钱之战的胜利者才会在男女之战中所向披靡，但今天他
却大败而归。区建委主任简业修的建委大楼剪彩前夕，竟获国际设计
金奖，使他的民信大厦黯然失色，令他恼羞成怒，于是聘请新加坡风
水大师作法，将一门铸铁大炮架在了民信大厦楼顶，炮口直指建委大
楼，内藏弹头一样的凹镜和一道符，号称“大将军”。同时房亮决定
到检察院举报简业修。
“大炮事件”轰动了梨城，河口广场人声鼎沸。市长卢定安正欲
参加建委大厦的剪彩仪式，被车海人流堵得水泄不通；近期又接到一
连串的举报——市基建热冷不下来，简业修居然建起了全市最豪华的
大楼！
简业修之妻于敏真晚饭时仍不见丈夫回家，连打几个电话都找不
到人，手机又关机，她顿时满脸乌云。背人没好事，好事不背人。身
为日本森洋药材梨城公司经理的她，生意场上见多识广，女人的直觉
让她不能不时刻留神看紧自己的丈夫，生怕老公会滑到“工资基本不
动，老婆基本不用”的邪路。无意间翻开当日晚报，一眼看到外国人
正向建委大楼的设计者夏尊秋颁奖，而丈夫正站在她身后盯着她，双
手鼓掌。于敏真顿时妒火中烧，恰好丈夫回家，夫妻战争一触即发。
市长卢定安刚刚走访了曾经与简业修家相邻为居的平房区，正待
思考危房综合症——怕热、怕夏天、怕下雨的问题，梨城媒体迅速报
道了全市平房大面积煤气中毒事件，一场全市大抢救铺天盖地，由于
简母的去世，简父又在抢救中，导致简业修与妻子再次争吵并开始冷
战。
卢定安与副市长金克任率领各区区长视察平房区的贫穷、污染与
拥挤的百姓生活。面对昔日的“工人新村”、今日梨城的“棚户区”，
卢定安感慨道：老百姓太苦了，这是政府欠下老百姓的一笔大债！绝
不能让这１８０万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进入下一个世纪市政府决定用
五至七年时间改造完危陋平房，并让各区与政府签下责任书。卢定安
提议，成立危陋平房改造办公室。然而怎样筹措资金呢？
市委书记来明远则有他的“官场法则”：搞危改等于亲手点燃一
个大炸药库，惹出大乱子，闹出大笑话，根本不可行，反被人认为是
好大喜功，想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不能变成“平房市长”，更不能搞
大跃进那一套。这是退休前的余热膨胀、最后疯狂？还是妒忌之心？
简业修连夜起草的危陋平房调查报告刚刚呈送市长，不料却被卷
入权力斗争的漩涡；民信公司的举报，又使简业修横遭诬陷而锒铛入
狱。市委书记亲自批示：此案一查到底，查到谁算谁！于敏真惊愕、
愤怒，多方奔走，求救于法律。
梨城突遇特大暴雨，几令全市城毁人亡，邻近４０多个县、镇、
村化为乌有。卢定安召开现场会痛下决心：危房改造，刻不容缓，必
须从根本上解救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
房亮以为“大将军”显灵，导致简业修被抓，谁知反受到简的辩
护律师的调查，终于查清简业修受贿５万元的真相：民信公司的林洪
仁行贿未遂，继而贪污并诬陷他人，将被追究法律责任，并赔偿精神
损失费。简业修终于无罪释放，走马挑担“危改办”。
眼见父母冷战频繁，儿子宁宁含泪求简业修不要离婚，因为他不
愿参加班里的“反后委员会”，那些同学或跟着父亲找个后妈，或跟
着母亲嫁个后爹，彼此还交流“反后经验”。简业修酸楚地答应儿子：
绝不离婚。
每个城市都有“豪门旺族”——梨城则有“杜氏家族”，他们永
远是顶尖人物，昨天显赫在政界，今日横行在商界。昔日梨城的第一
把手杜老爷子在落寞的晚年时常魂不守舍，渴望与身为建筑学教授的
私生女夏尊秋能够和好，并一次次乞求她的宽容和谅解，但却被屡遭
拒绝；身为区长的儿子杜华正虽情人、小蜜一肩挑，却为副市长的位
置挖空心思、机关算尽；在商界驰骋的孙子杜绝声称“前３０年父保
子，后３０年子保父”，霸气十足地为其父的仕途不惜大把撒钱，策
划金钱政治交易……真是名渊利薮，清官不易，清心更难。
人因宅而立，宅因人而存。有人调查，一条１００户人家的小胡
同，却有２７个弱智和精神障碍患者。难怪平房区的孩子从小就性扭
曲，居住环境与犯罪率问题引起教育部门的注意。这也是身为干部子
女的于敏真不愿带儿子回婆婆家而造成夫妻不和的一个原因。
梨城国际商品交易会上，卢定安参加了市政府的招待会，有老板
请市长唱首歌，便为平房改造捐资１００万。一曲《劈山救母》，声
腔苍凉幽慢，直可裂石穿云，唱得动情动心，激起满堂喝彩。接着又
是一曲《卧龙吊孝》，两段戏赚了几千万。杜老爷子看罢电视，抄起
电话颇为不快地指责卢定安大出风头，身为一市之长，居然对着那么
多海内外商人张嘴卖唱乞讨。卢定安自我安慰：市长是梨城的头号打
工仔，梨城的８００万市民都是我的老板。我是为这个城市卖唱，弄
不来钱，干不成事，那才是真正的丢人现眼呢！
借平房改造之机，泰和染整厂厂长与书记背着职工，一个卖厂求
官，一个卖厂发财。染整厂工人大哗，上千人去市委大楼前集体静坐，
提出：要工厂，要饭吃，要工作。
平房区“小洋马”的残疾丈夫在拆迁中突然自杀，致使“小洋马”
夜走金水桥祭灵，闹出个小“天安门事件”，连同染整厂的“静坐事
件”一起，导致市委书记召开紧急常委会，名为讨论政治与治安，实
际是政府与市委的摊牌会。会议强调把经济工作搞上去才是重中之重，
提出“危改”是毁了梨城还是建设梨城？
卢定安认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会后亲自率团到拆迁
现场慰问，带去精神上与道义上的支持。
简业修及家人屡遭恐吓，夫妻冷战频繁，却又绯闻迭出。卢定安
约简业修谈心，提醒他没被金钱收买，却被感情收买了，谁也不知道
感情的价钱，规定他不许离婚，淡化女友。因为简业修已经成了“危
改”这个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最易授人以柄。
韩国半岛集团单方撕毁投资“危改”的协议，激起众怒；来明远
出国归来又武断下令东方电子集团必须与半岛集团合资，全然不顾东
方集团已与荷兰ＦＬＰ公司签约。来明远劝东方老总于振乾从大局出
发，牺牲自己。于总如同闯入肉头阵，进退无路，萌发了聘请律师调
查书记是否接受韩国人贿赂，以至不惜损害国家和集团的利益。
杜觉为拆迁中的一桩交易劝杜老爷子搬出黄浦花园——他的私生
女夏尊秋祖父的老宅。祖孙不禁争论人穷志短的一般规律，以及革命
者的尊严值几个钱？所谓风水轮流转，你方唱罢我登场，历史不就是
这样吗？一番话刺得杜老爷子捶胸顿足。
市长视察工人新村，有工人提出改造危房是公家的事，怎么让工
人交钱呢？几十年来都是公家给房住，当头儿的都有好房子了，他们
交过钱吗？为什么偏偏赶上工厂不景气了，却叫我们交钱买房？当头
儿的少占一套房子，少吃喝嫖赌一点，少贪污受贿一点，就都有了！
卢定安脸红筋暴：“吃喝嫖赌、贪污受贿是腐败，不干事，不负
责任，决策失误更是腐败！我如果还让你们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是
不吃喝嫖赌、不贪污受贿，也是极大的腐败！”
老工人请市长给个准信儿何时搬迁？竟纷纷跪了下去，“求求市
长了！”一片头颅低伏下去。
卢定安眼睛通红：“要跪也应该由我给大家下跪，向大家请罪！”
他冲着矮下去的人群深深地弯下腰，垂下头。人们把他用力拉起来，
只见他满脸是泪，在场的人突然都受到震动，老工人们都悄没声地相
继站了起来。同行的香港富商当场表态：一定要拉来投资，不要一分
利息。卢定安脸色紫红，悔愧不安：“我保证，只要我当一天市长，
就一定要把这些无法住人的房子都拆了，让你们住上早就应该住的好
房子。”
拆迁中，成千上万的人抱着一堆破烂，或欢天喜地或愁眉不展，
或骂骂咧咧，或寻死觅活地离开了破破烂烂的老窝，像一群欢乐而悲
壮的难民。这也是一种大逃亡，伴随着一定的痛苦，痛苦地逃离贫穷，
逃离过去，逃离肮脏和破旧……
杜老爷子终于敲开了夏尊秋的门。这个自以为曾波澜壮阔地享受
过生命盛宴的人，最终感悟的却是生命的诡谲。他被负疚和思念击垮
了；无论夏尊秋怎样谴责，他都愿意接受下来，惟一的心愿是希望夏
尊秋能够拥抱他，搀扶他，喊他一声爸爸。夏尊秋却痛苦地缅怀母亲——
被他始乱而终弃的女人，她竟至死也没有说出那个糟害她一生、毁了
她全部生活的男人是谁。面对夏尊秋母亲雍容绝美的照片，杜老爷子
不由跪了下去。夏尊秋只将母亲的墓地告诉了他，对他依然是永不饶
恕的决绝。杜老爷子无奈离去。夏尊秋悲酸难禁，呜咽而泣。
梨城“两会”即将召开，一份具有爆炸性的“批卢檄文”在代表
手中传阅。檄文列举了卢安定的“十大罪状”，指责卢定安素质差，
老婆成天烧香念佛；不懂经济不抓经济，缺少文化不重视文化，不重
视科技，刚愎自用，拉帮结派，把一个好端端的梨城拆了个乱七八糟，
拆了危陋平房盖成危陋楼房，为骗子开绿灯，逼死老百姓，重用贪污
犯，包庇释放犯……卢定安正待做政府工作报告，突见奇文，愕然中，
却爆发起震耳欲聋的掌声，一个高潮过后，又掀起更热烈的掌声……
“豆腐渣工程”终于被炸，同时也“引爆”了简业修的颅内肿瘤。
住院期间，电视播出“两会”代表临时推举简业修为副市长候选人。
由简的老师与合作者夏尊秋代表他向大会介绍情况：“……他去年获
硕士学位，现在是建筑系的博士研究生，他是为这个城市累病的，他
是真正的积劳成疾……”夏尊秋的声音竟有些呜咽。
简业修紧咬牙帮却流出了泪。他认为自己从班房出来以后才找到
最佳生存方式，进入了最符合自己个性年龄的阶段，因为他知道自己
来时的路有多长有多艰难，也清楚自己要走向何方。可是就在他一步
步接近目标的时候，自己却倒下了。是老天无眼，还是老天有眼？
手术前夕，简业修克制住内心的绝望和苍凉告诉妻子：“生命不
过是一呼一吸，十分脆弱，不堪一击。”夫妻间不禁坦诚交流、忏悔，
彼此重新认识了相互拥有的生命……
人气沛然
——我读《人气》
□雷达
以描绘“开拓者家族”著称的蒋子龙，在新时期文学的简册上，
曾画下浓重的一笔，但他多年息影小说林，以致今天的青少年读者对
他小说家的一面已渐感陌生。然而，蒋子龙终究是小说强手，到了本
世纪末尾，他终于捧出了这部长篇《人气》，遥接了他在八十年代的
豪气，借一条城市危改工程的主线，牵一发而动全身，展现了一幅现
代大都市中人与环境、人与人之关系的生动图景。在《人气》中，蒋
子龙是有所变化，又有所不变。不变的是：他对政治关系和社会矛盾
还是那么关注，对涌动在底层的社会情绪还是那么敏感，他的叙述风
格还是那么硬朗，粗砺，外露，他还是那么习惯于在激烈冲突中状事
绘人。真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变化的是：他由对现代化大工业
发展的思考扩展为对现代化大都市生态环境的观照，过去的他更多地
与所谓“工业题材”联系在一起，现在的他“研究时代，了解社会，
观察一切人”的一面突显了出来，过去只说他善写大企业里的矛盾纷
争，现在看来他也善于写机关人事，都市风景和底层的市民们，“津
味”浓郁。于是，小说中的景观多了，闲话多了，沧桑感多了，哲理
化的感悟和杂文化的议论多了。比如他不仅研究经济体制改革，还研
究起都市个性和建筑美学来了。这种种因素渗入文本，面貌为之丰腴。
《人气》最突出的特色是什么？或换句话说，《人气》最有价值
的地方在哪里？我以为，就在于它传导和表现出的蒸腾在现代大都市
中的那股丰沛而复杂的“人气”。何为人气？素有天气，地气，人气
之说，概而言之，人气似应指人的心气，心劲，社会心理的起伏，民
间情绪的流向，以至世态之气象、气数之类。人气不是什么虚无缥缈、
无迹可求的东西，不管它的包容多么丰厚，它总会通过一些事物表现
出来。比如，在这个城市里有七八百万平方米的旧平房，住着一百多
万人，且多是最底层的收入最少、怨气最多的一部分群众，“是历史
遗留下来的一个大火药库”，而小说恰恰由此切入，以危陋平房的改
造为主线展开描写。作者没有被高楼大厦的富丽所惑，反把目光投向
大楼阴影覆盖下的“同福庄”“三义里”的人们，投向平民的真实生
存，极写危改工程推进之艰难，这就从更根本的层面上接触到了人气
的浮动。人气须有气场，这部小说以危改为契机，网络纵横，富有张
力地把官场、商场、情场中的较量有机地编织在一起，使人看到当今
社会从权力斗争到经济改革，从中产阶级到平民阶层的方方面面。人
气毕竟又是有主导流向的，在这里，不管压力多大，危改工程在推进，
现代化的步履还是不断冲开腐恶和顽固，表现出泼旺的生命力。当代
性，现场感，正在行进中的生活本身的鲜活性，构成了《人气》特有
的吸引力。
蒋子龙还是喜欢在大波大澜中写人，离开了大波大澜，蒋子龙也
就不成其为蒋子龙了。蒋子龙小说的气势大半来自他的人物的气势，
以致有所谓蒋式“性格模式”之说。《人气》仍然集中刻画的是简业
修，卢定安等改革者的形象，是不是“老乔”又回来了？不错，他们
同样是在一系列“风口浪尖”上滚过，诸如煤气中毒事件，大雨滂沱，
当众被拘，静坐示威，常委会施压，豆腐渣工程显形，港商卷逃，小
字报风波等等，然而，这一切并非作者呼风唤雨，而是把最真实的生
存集中化了，强化了，不惜带上纪实色彩。比起乔光朴的一代，简业
修和卢定安们身上“人化”的色彩重了，“理念化”的色彩淡了，更
重要的是，他们的精神打上九十年代的鲜明印记。也就是说，他们不
得不在权威消解、多元并存和市场法则压倒行政命令的条件下寻求新
出路。“平民市长”卢定安的平民情结，情绪化的性格，“下决心不
易，打退堂鼓更不易”的倔犟，和同样出身贫民窟的简业修的知识分
子的执拗，与复杂的权力斗争的环境相撞击，就不能不以悲剧的形态
出现。只是其悲剧更具“人气”。
蒋子龙是位善于通过复杂的政治关系和经济关系把握生活的作家，
权力在他的文本中居于十分重要的位置，善于运用这一视角的作家在
今天已越来越少。如果到处是蒋子龙模式，那是一种单调和贫乏，但
这一模式及其硬朗的风格绝迹了，却也未必是幸事。这种风格样式倘
能与生活一同前进，就仍然有它的活力。不过《人气》在文本上的最
大弱点是直露，一切似乎太清楚了，太明显了，均以直接的因果链呈
现出来。也许没有它的直露也就没有它的气势吧，但直露终究是文学
的大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