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类批判

□陈耀明

新千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本来已活泼有余的“小魔女”范晓萱竟
然又在北京的地铁站巨幅广告里穿上了婴儿装,不过那表情怎么也不
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

  在世纪末的舞台上,新人类们以他们的言行和装扮宣布:我们不
愿意长大!

  吴昊(17岁,职高学生):我还没有玩够呢!快乐无罪!

  何咏诗(21岁,大学生):成熟等于世故+圆滑,多么可悲!

  YOYO(25岁,导游):家里“家长制”式的训斥,学校
“封闭式”的教育,都让我头痛。我现在要把失去的童年补回来!

  ……

   中国青年:从“愤青时代”到“后儿童时代”

  回眸80年代到90年代的青春文化潮,中国青年的心灵史大致
可划分为4个时期——

  A.80年代中后期的“愤青时代”

  1986年5月9日,崔健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以一曲《一无所有》
开始了一个时代。那一代青年从“文革”的精神废墟中走来,他们带
着“伤痕文学”难以抚平的忧愤,“朦胧诗”无法解答的迷惘,终于
以《一无所有》发泄了压抑已久的反思与追问。那时候的年轻人流行
穿黑色的皮夹克,把领子高高地竖起来“玩深沉”,他们要么沉默,
要么一张嘴就是“弗洛伊德”、“存在主义”以及“熵”。“思索”、
“思想”与“反思”似乎与那个时代的青年相伴而生。

  B.90年代初期的“顽主时代”

  侃爷王朔一不留神,开辟了一个“顽主时代”,那时候中国出现
了“下海热”、“明星热”,人们忙得晕头转向,BP机不停地叫,
都有些找不着北了。王朔以他的“痞子文学”《千万别把我当人》、
《一点正经没有》、《谁比谁傻多少》、《过把瘾就死》为找不着北
的年轻人带来了一次“大喘气”,他们开始躲避崇高,还原世俗,流
行穿文化衫却印上几句没文化的话:“别理我,烦着呢”、“累不累
啊”。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为自己还有一点思想而感到痛苦。

  C.90年代中期的“白马王子”时代

  由于以“四大天王”为代表的港台明星的巨大影响,那时候的男
孩子流行扮白马王子,个个都是那么多愁善感,女孩子则一律“好纯
情好纯情”地扮白雪公主。他们流行送圣诞卡、叠千纸鹤、过情人节、
唱《同桌的你》、读《女友》杂志的“青春美文”。浪漫与多情深深
地根植于这群年轻人当中。

  D.90年代后期的“后儿童时代”

  这一代人没有束缚了,完全开放了。他们留着周星驰式的“无厘
头”、陈小春式的“古惑仔”、张惠妹式的“我就是我”、还珠格格
式的“你是疯儿我是傻”、范晓萱式的“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他
们是“红旗下的蛋”孵出的“樱桃小丸子”,他们是“21岁的年龄、
12岁的心智”的快乐宝贝。“青春美少女”组合的《快乐宝贝》堪
称“后儿童时代”宣言——“蹦蹦跳跳/玩玩闹闹/正因为年少/有
些单纯/有些天真/其实不重要……

  据《中国青年研究》1999年第3期发布的《新状态:当代中
国城市青年报告》调查材料表明,当代青年出现“性早熟”现象,以
北京市中学生男生初次遗精平均年龄为例,1985年为14.5岁,
1995年为137岁。新人类的身体发育呈“性早熟”趋势,心
理年龄却成为一种半生不熟的“后儿童时代”,这是本世纪最奇异的
现象之一。

   “后儿童时代”流行症候群

  到底是时代的发展为“后儿童”提供了极其合理的生存空间,还
是“后儿童”的存在为社会制造了极大的商机?“后儿童”显示出种
种不同于以往任何时代的“症候”。

  A.卡通片:“宠物小精灵”的摇篮

  新人类是坐在电视机前长大的一代,在他们牙牙学语的时候,中
国的城市家庭差不多都有了彩电。新人类是独生子女,他们童年的伙
伴是“聪明的一休”、“铁臂阿童木”、“花仙子”、“蓝精灵”、
“黑猫警长”……这些卡通明星就是陪他们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进入花季雨季的中学时代,新人类又沉迷于乌山明、齐藤穗、田
村由美、冈尾猪矢们的袖珍卡通书里,什么《七龙珠》、《花音》、
《蜡笔小新》、《功夫旋风》……当他们睁着圆圆的眼睛,脸上挂着
好奇的表情从学校进入社会后,他们仍然有着割舍不去的“恋卡情结”。
比如,他们喜欢在钥匙链上挂一串“樱桃小丸子”或者“串烧三兄弟”;
他们喜欢在手机外壳贴一些“史努比”或者“比卡丘”,然后再挂一
只“Kitty”猫手机显示器……

  在卡通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新人类的表情、语调、动作乃至
思维方式都出现了卡通化倾向。比如赵薇格格那些扮鬼脸、做怪相、
吐舌头的习惯,就很有卡通灵感,连说话都沿袭当年为《狮子王》配
音时的那种夸张的、怪怪的、奶声奶气的“辛巴味”。最近备受新人
类推崇的小魔女阿雅,仿佛出自迪士尼的手笔,连长相都酷似唐老鸭,
因此被人们戏称为“唐老鸭的女朋友”。不信你看看阿雅个人专辑
《锉冰进行曲》的封套。

  B.玩偶:玩具总动员

  情人节快到了,送女朋友什么礼物呢?玫瑰?似乎有些俗气;酒
心巧克力?似乎有点小气:钻石戒指?似乎又有点土气。那么送她一
只新版的“弗比”吧,她一定会开心地跳起来无比激动地用台北版国
语说:“哇,好可爱噢!”

  安安是一位外企白领,她的工作职位是行政秘书。与她的年龄及
工作性质不大相称的是,安安喜欢玩“弗比”,她收藏的“弗比”是
一种具有一定IQ和EQ的电子互动玩偶,它的额头、嘴巴、肚子等
关键部位装有感应处理器。摸它痒痒肉,它会咯咯地笑;喂它手指头
吃,它会用“弗比语”叽哩咕噜地说:“好味道”;“老大”感冒了,
可能还会传染给“老二”打喷嚏……安安说:“弗比太可爱啦,他们
也是我的好朋友。工作累了,和它们玩一会儿,是最好的休息。”

  按安安介绍,她们办公室就像一个玩具柜台,几乎每个女孩子的
格子里都有几件可爱的小玩偶,什么泰迪熊、古菲狗、太空女孩、珍
妮娃娃……

  随着“成人玩具热”的兴起,上海已冒出迎合新人类的“头大玩
具吧”、“娃娃屋茶舍”。在这类时髦的休闲场所,你可以用零碎的
积木搭出一片天真烂漫的童话世界,让时光倒流回无忧无虑的童年。

  C.拔不掉的奶嘴

  在新人类聚集的写字楼,可能不会有香烟、打火机、烟灰缸之类,
但谁的桌上都可能会有几样零食,什么话梅、利口乐、巧克力、薯片、
牛肉干、波力海苔、甚至喜之郎布丁……

  董慰小姐说:“在我们公司,每天午餐后,大家交换零食吃是一
档固定的节目,我们管它叫‘零食午餐会’”。

  据董慰介绍,他们同事之间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去外地出差,
回来的时候都要为大家买一大堆当地特产,比如去重庆的,就得买怪
味豆;去天津的,就得买大麻花;去上海的,就得买小鹅肝……

  新人类到了吃罗杰斯的年龄,还赖在麦当劳吃儿童套餐;到了抽
烟喝酒的年龄,却喜欢嚼泡泡糖、喝娃哈哈果奶。董慰小姐坦言自己
有“零食依赖症”,她说:“在写文案的时候,如果嘴里不嚼点东西,
一个字儿也写不出来。”

  D.新言情小说:爱情爆米花

  《爱情爆米花》、《俏皮乖乖女》、《美味甜姐儿》、《来电A
BC》、《改装神偷坏丫头》、《你聪明,爱情不傻瓜》……这是新
人类流行着的言情小说,作者是港台地区的席绢、于晴、苏丹、辛紫
眉、秦真真之类。

  在这些新言情小说里,不再有《几度夕阳红》式的相思,不再有
《心有千千结》式的离愁,也不再有《月朦胧鸟朦胧》式的缠绵,而
是一些过家家式的游戏、打打闹闹的恶作剧、“小儿科”式的伤风感
冒。

  言情小说退化为童话,爱情歌曲也变成了儿歌。比如“对面的女
孩看过来/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

  新人类似乎不能再忍受白纸黑字,他们爱看的诸如《希望》之类,
百分之百是全彩,他们既不想在紧张的生活之余反思,也无“思”可
“反”。当一些常常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争相购买的漂亮杂志里,如
果夹杂一些“你的性感觉如何?”,成人也不必大惊小怪,否则哪里
还会有“性早熟”?

  E.摩登天空:摇滚穿上了“新裤子”

  崔健的嗓子早已喊哑了!“唐朝”已经没落,“呼吸”已经停止,
“黑豹”也累了。

  在世纪末的摇滚舞台上,一支一支“后儿童时代”乐队闪亮登场,
他们的旗号也颇具儿童色彩,什么“花儿”、“新裤子”、“吹波糖”、
“地下婴儿”、“果味VC”……他们没有愤怒,他们不敢咆哮,他
们不再承担社会忧患。他们只是围绕着自己在大学校园或出租屋里一
些小小的感觉,写出几行七歪八扭的歌词,然后用稚嫩的嗓音去表达
一些有气无力的牢骚,一知半解的人生体验、自恋、伤痛以及胡思乱
想的青春期分泌物。

  “花儿”乐队的摇滚精神很有代表性——“快乐、高兴、盲目的
小孩,可爱的反抗,青春的躁动。”

  F.流行时装:袋袋裤

  1999年的广州街头,街上流行袋袋裤,那天我在车站等车,
发现旁边酷妹子的裤子上竟然有大小不等的十几个口袋,我给她的口
袋做了分工:养电子宠物、搁零食、插单放机、塞耳机……还可以放
块小手帕,玩累了擦擦汗也擦鼻涕。

  新人类的酷,既表现在烂漫的束绳裙上,表现在孩子气般的戴风
帽T恤衫上,也表现在天使般的糖果色透明凉鞋上;表现在童话味道
的渔夫帽上,也表现在卡通风格的斜背式臀包上……

  世纪末,刮起了“后儿童时代”风。一些嗅觉灵敏的时装品牌纷
纷吸收童装元素,隆重推出“后儿童时代”时装,比如尹泰尉的PA
CINO、20471120的“花的精灵”……当新人类的母辈们
以太太口服液和欧莱雅眼周护理乳妄图留驻青春的时候,新人类却以
天真烂漫的童装风格穿越时空隧道,重新回到了梦幻般的童年。

  流行前线时装广告宣称:袋袋裤!袋袋酷!

   老人类思索:新人类为什么长不大?

  在新人类面前,老人们那种感觉很复杂,既羡慕、担忧、排斥,
还有无尽的爱。

  A.“421”型的新人类

  林嘉丽(42岁,大学团委干部):新人类独享父母、祖父母的
爱,长辈们总把他们当孩子,周总理16岁“大江歌罢掉头东”的时
候,谁送他上船?现在的孩子考上大学,得父母领着去报到,然后把
食堂、洗衣房、开水房认全了,才敢回去。

  B.“育婴式”教育

  张西亚(38岁,中学教师):龙应台的一篇文章中,把台湾大
学叫作“幼稚园大学”。她认为造成大学生幼稚化的根本原因是“喂
哺式”、“育婴式”的教育制度。这一点,我们大陆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度的保护,会推迟孩子的心理成熟。

  C.闹点儿没所谓

  秦亦君(45岁,公司经理):这一代人成长环境比较宽松,社
会上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他们,也用不着向谁低眉顺眼、小心做
人,做不开心就走。外部环境宽松,闹点没所谓。

  D.小燕子综合症

  黄昆(40岁,心理医生):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看,人的成长
过程是从家庭走向社会,而《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却是从社会退缩
到家庭,什么事情总想让一个有权有势的好爸爸解决,一不高兴就离
家出走,动不动要闹自杀。新人类喜欢《还珠格格》正是因为小燕子
的行为与他们的心理渴求相吻合。

  E.“装嫩”是一种时尚

  余波(35岁,广告策划):大家可能会注意到,现在一些广告
招贴,很少用方方正正的字来写,而是流行那种歪歪扭扭的“儿童体”,
我想这也是一种时尚。在我们公司,有些三十而立的大男人,还喜欢
说:“我们男孩子”如何如何。不知他们病了,会不会挂“儿科”?

  21世纪曙光初现的时候,我们的新人类正以“今年二十,明年
十八的速度”进入了倒成长的“后儿童时代”。北京的“新裤子”乐
队唱得好:“终于来到这一天/一切都改变/再也没有烦恼/一切全
是爱……啦啦啦,这是我们的时代。”

  (摘自《华声月报》2000年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