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有人做过这样的学问,研究一下中国的古代谚语和圣人语录的“认知度”。比如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这些名言,若在网上,一定是点击率最高的孔老夫子“遗产”。自从耳朵里走进了这些话,心里便总是琢磨没完,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赶紧“而立、不惑、知天命”,从而走进生活的“自由王国”。
然而事与愿违,好像圣人的话,未必“言必信”。30岁的时候,难说立业,虽说有了工资,但是世事之艰难莫测,令人惶恐不安。就职文职机构,满眼都是新同事,谁怎么看你,无从知道。做得太积极了,怕被人家嫉妒,做得不太积极了,怕被人看不起。比自己小三届的北大学生指着我鼻子讪笑:“你们这代人,知识结构太差!”尴尬之余顿觉自己形象萎缩,8年文革啥也没学,虽说上了文科大学,但基本是个科盲,深感难于应付“编辑的肚,杂货铺”之准则。而另一些工厂提上来的同仁却又要说:“读了几天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甭自我感觉太好了。”弄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太高大了,还是太渺小了。在左右不是的情况下,每天为人际问题如履薄冰,心中盼着:四十吧,四十吧,四十就可以不惑啦,不惑就可以从容啦。
果真风风雨雨走到了39岁,孩子也生过了,夫妻也磨合了,工作也干了好几年,甚至小有成就了。突然觉得:“咦?明年就不惑了吗?我怎么没感觉?”30岁的时候要说实话,骑车1小时,把人家送来的50元“好处费”退了回去。告诉总编辑,院里的教授反映咱们的报纸办得没劲,结果把老头气得七窍生烟。40岁的时候,还是说实话,要调工作,提前两个月告诉人家找人,结果人家说,你明天就走吧。衔接之中,两个月没工资等于失业。把40岁的迷惑写出来,一定比30岁多多了,比如:为什么好心不得好报?人到底应不应该说实话?为什么老公他就不会给我买一束玫瑰花?我们的房子什么时候有?我们的汽车什么时候有?我们的世道什么时候没有欺骗?我们的国家什么时候不再贫穷?我们的……40岁,如同掉进“惑”的深谷。
我开始认为孔老二在瞎诌,什么惑不惑的,属于“垃圾股”,至于“知天命”,更遥远了,谁知道“天命”是个什么东西?
等到50岁微笑着向我眨巴眼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悄然袭来,对呀!这几年好像是不一样了。比如人家向我说了假话,我就会想:“可能他有他的难处,世界上哪能保证没有说假话的人呢?有了说假话的人哪能保证就不被你碰上呢?”于是一笑了之了。再比如兜里的钱不够多,我也挺高兴,干吗非得上夏威夷旅游啊?够吃够喝已经很好了。老天给了你幸福的家庭、健康的身体,已经是很富有了,人不能什么都占着,那是不符合客观规律的。人际之间需要交流时,我也会“看人下菜碟”了,不该说的不说,该婉转说的婉转说。其实照样可以十分真诚。因为要考虑到对方的承受能力,在人家不能接受的情况下,你说得再真也是多余的话。想通了,大家相处更加愉快。
还是那个家,还是头顶的那片蓝天,还是遇到麻烦和破财的事情,但是心情却不一样了,平和如水,在顺其自然的心境中,通体是一种温温的舒适。生平第一次感到人不是到世界上来受难的,而是来享受一切美好的,享受红的花,绿的树;享受清澈的溪水,崇高的山岭;享受孩子天真的眸子和老人慈祥的微笑;享受八方的美食和午后榻畔的慵懒……甚至过去的磨难也是享受,因为没有坎坷就感受不到平川坦途,没有经验,哪来的教训?没有30岁、40岁的混沌未开,哪有今天的彻悟。真是一个“大器晚成”的悔悟者,以往40几年的焦虑和不愉快似乎都渐渐地远去了。
现在让我们来解说“天命”是个什么东西。天命也,客观规律。过去,我们活在一个“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一切的事情与主观的尺度不同时,便会发生迷惑、痛苦,你善良就要求人家都善良,你义愤就要求人家都义愤,你视名利于人格之下,就要求人家都视名利于人格之下,怎么可以?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大千世界中一个微小的个体,你适应,你生存。抗争、改变都必须在客观规律的允许之下。左宗棠曾经奉劝曾国藩:“江河之所以王百川者,因其下也。”意思是要想成为大江大河,要有顺其自然和容纳百川的气度与胸怀,硬要与客观情形相悖,恐怕是首先自己被淘汰。
50岁,“超脱”二字变成可以触摸到的一个词汇。50岁,一个无比美妙的年龄。
|